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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西遊記                                                            作者:梁建新

 ()河內的湖、下龍灣的山水

小女兒大學畢業後,再經三年進修學成了,想在就業前玩一番,老婆樂于奉陪。我年紀大了,沒有遊山玩水的興緻,只心願再返越南,幾經安排促成了我這次懷舊之旅。

起程是七月四日凌晨,途經台灣轉機,抵達越南河內是五日的中午時分。由旅行社的車子直往酒店,沿路觸目滿是黃星紅旗,紅布標語,原來正值黨國大會。半小時車程,到下榻的旅館,就在西湖旁邊,Sofitel Plaza裝潢古色古香,十幾層高樓,豪華大廳氣派非凡,招待員身穿國服迎賓,不愧給予五星級。

入住八樓,拉開落地布簾,窗外是艷陽天,眼底看到大半個西湖,陽光灑在微波的湖面,閃閃爍爍,令人炫目。放下行裝,女兒嚷著下樓去,頂著百度高溫,快步到湖邊,走過一道短堤;碧綠的湖水,靜淌在濃郁的草木懷中。半島上是鎮國古寺和寶塔,許多善男信女在膜拜,香火鼎盛。女兒對這顯得驚奇,拍了照片才返旅店。

這天傍晚,齊集了各方到來的團友共十五人,導遊帶領去晚餐,是道地的越北菜。飯後,妻子要休息,女兒忙著她的電腦,我下樓到吧台聽鋼琴和小提琴演奏,柔情的曲子,撩動我的心弦,過了我離家的第一夜。

第二天早上,一架大巴士載著我們上路,行程是下龍灣,約兩小時車程抵海陽;這是下龍灣與海防的分叉處。海防是我的出生地,童年的事都記不清楚了。因時間有限,無緣再返舊地。車再經廣寧幾個小鎮,到了下龍灣,在遊客洶湧的碼頭下了車,陽光下百度熱力,曬得眾人呱呱大叫。出了關口上了小船,噗噗的機船聲,把我們送上Bien Ngoc號大船,船艙有十多個房間,房中兩張床,有沐浴衛生設備。放下簡單行裝,洗了臉,迫不急待上了船面,大船正航向外海,清澄的海面,山石島嶼座落其間,如鑲嵌在綠波的翡翠。許多船隻在遨遊,遊人互打招呼,樂悠悠。

約一個小時到達英雄島,換小船靠岸,踩過細白沙灘,費了不少腳力登上411級石階,到達裝有欄杆的觀景處,居高臨下,美麗絕倫的景色盡在眼底,千百山石繚繞碧綠海灣,變小了的船隻在岩縫間來去,群鳥在空中迴旋....

眼前美景,人人相機喀嚓不停,為號稱世界第八大奇景作見證。

沿著石級入洞,洞穴內空間甚大,經千百年沉浸的山石,修磨成似觀音像,似獅子、烏龜的模樣。鬼斧神工的各式形態,加配彩色的燈光投射在鐘乳石上,景觀令人驚嘆。因此在1994年這被列為世界自然遺產。

出了洞穴是一片沙灘,灘上擠滿人在嬉戲,女兒和同伴們換了泳衣游泳,我和妻坐在帆布椅上,看著滿天的雲彩,夕陽帶紅的染蓋山頭,綠水變得更綠,帶著閃閃金光,越看越像一幅色彩絢麗的油畫。

船家為我們預備了豐富的晚餐,新鮮的魚蝦蟹,美味的甜品,都落在飽滿的肚中。天色漸暗,灣中的船隻點亮了燈火,閃爍在天水合一的夜幕裡。團友在船廳大唱Karaoke,我以為沒有中文歌曲,錯過了演唱的機會。

一夜好睡,天還沒有亮我就醒來,走上艙上,眼前晨霧迷漫,煙水茫茫灰白一片,山石濛濛倒影海中,眼前又是水墨淡彩畫一幅。等到第一道曙光在山水間慢慢升起,默默地一切似乎靜止,靜止,令人無知無覺....團友一聲「早安」,我才醒覺!

這個早上,回航中我喝到了全程最好的咖啡。一行人向船家道謝,告別了下龍灣。

回到河內──這個屢經風霜的越南首都,重建後有賦予法國魅力的遺跡,有反映進步的新建築,交融新與舊的特有風情。滿城的綠樹,周邊的翠湖,讓這個城市略帶浪漫。

走過人車喧嘩的36街,來到了還劍湖,湖水清澈,岸邊草木茂盛,湖中央一座龜塔,倒影在平靜的湖面,幾隻小艇蕩漾其中,又是另一景色。一行人跟隨響導,聽劍還神龜的神話傳說,我獨坐湖邊回想:憶當年我十歲的時候,隨父親從海防遷到河內住了整年,同住的姑媽就常帶我到此湖邊散步,如今是舊地重遊。眼前淌著依舊是當年的湖水,而我流逝了五十幾年的歲月。

參觀了市政劇院、大教堂,途經胡志明紀念堂,見廣場上一排人龍,在炎陽下等待參謁。我們午餐是在一間很大的越南式自助餐,長檯擺滿食物,一攤一擋各式美食,菜色多樣,任君挑選,有多種三十幾年來未再嘗的也吃到了,真是不虛此行。

(二)訪古城──順化、會安

七月八日早上,我團搭機飛往古都順化,住在Imperial Hotel是座仿古的新建築。行程首先參觀皇城,城牆外一個大城堡,炮台上的旗杆高掛著紅旗,這就是68年春節,美越聯軍與共軍浴血爭奪的地方,可憐多少生命喪失在這土地上,而歷史就這樣過去了。

搭了一段車程,到了香河北岸的Chua thien Mu七層的八角塔,供奉佛像,觀音像,正要欣賞花園裡的灌木花草,突然來了風雨,逼得我們返回旅館。

第二天,參觀了幾個皇陵,陵墓的建築,石柱和雕像大多倒塌或敗壞,枯樹殘花不看也罷。

走累了一整天,晚飯是有名稱的「帝皇宴」,旅行團有個不成文的慣例,慣例是團中年歲最大的扮皇帝,中選的我急忙推辭,我自知「身著龍袍,悟似太子」,不想在餐館眾多客人面前出醜,就用我身為華人,越語不通,怎可做你們的越南皇帝為理由。即時另一個團友搶著登基。我與妻子笑著換了宮廷的服飾,一團人全部古裝跟隨「皇上」入席,席上幾個樂師伴奏,歌女唱的古老樂曲,我一句也聽不懂,讌席餸菜色不怎樣好,但博得整個晚上滿堂歡笑,值得!

古都的夜裡,寂靜中,我回想到1954年南北越分割,我家南撤到峴港住了段時間,便遷往順化住了兩年,我小學是在光華學校畢業,還記得家就住在學校對面,常等上課鐘響,我才從家裡出來,可惜沒有時間返校探訪。

七月九日,我團巴士從順化開往會安,必經海雲山,以前是在山腳定時單程路上山,再定時單程落山,費時又非常危險,現在已有穿山隧道,方便得多。沿海山脈前行,半途是Lang Co──是個美麗港灣小鎮,清澈無瑕的海灘是出名的景點。回望我在越南七年的軍旅中,曾被派到此一星期,為一間天主教堂繪壁畫,如今已無法尋覓所在了。

一路行程,只在峴港午飯時停留,路過五行山續往會安。

「我又回到了會安....」就像聽著這首歌走進城裡,城裡處處是古老的住宅,有許多廟宇,祠堂和會所,狹小的街道、木製橫樑、雕刻裝潢門面,深長的庭院,古樸民風,傳統的人文景觀,是外國遊客神往的地方。

漫步古鎮,街上擺滿手工藝品,各式的布料市場,最引人注目是懸掛各色手製燈籠,琳琅滿目。間中店舖賣的是馳名小食,令人駐足。我曾到會安多次,但這些景象是以前沒有的。

午間導遊安排了每個人各一部三輪車,車伕踏著環市一圈,終點是LAI VIEN KIEU橋,這橋是日本人建造的,成了會安埠的標誌。拍了照車返HOI AN BEACH RESORT渡假別墅。見時候尚早,我和妻女行過對面街,便是擠滿人潮的沙灘,多座涼亭擺賣飲料,食物和紀念品。灘上小孩在嬉戲,不少男女在隨波逐流,席上圍坐一家大小,每個人都是樂融融,炎炎夏日,這真是消暑的好地方。在會安就這樣過了一天。

一排排的別墅後面是一條河,我們今天享用的早餐就在河旁,可以看到附近的漁家,正忙著早上的作業。幽靜裡喝著清茶,聽涓涓的流水聲,聽漁艇的打漿聲,聽河畔的鴨叫聲....

幾個團友忙著在城中,拿取昨日訂購的衣服,而我回到房間收拾行李。

這天,是我家離團轉返峴港的日子,他們將繼續南行,到歸仁芽莊等地。這次和另外五個家庭成員相識,總算有緣,在短暫的七天裡,一齊過著歡樂的日子,更難得的是互相關懷照顧。「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就此與他們握別,女兒和她剛認識的朋友擁抱著,我們不捨地搭了另外的車子,揮揮手,告別了!

(三)回到陌生的峴港

我又回到了這個陌生的地方──峴港。

90年曾返過一次,因事來去匆匆不值一提。今次預留四天,應好好重溫三十二年前的舊夢。

住在白騰碼頭旁的Sun River Hotel六樓。眼前就是我多麼熟稔卻又陌生的沱江。以前沿岸種滿鳳凰樹,今換成整條石磚地,感覺真有點失落,那些花開花落的日子再難追尋了。

這夜裡,百般心事湧上心頭,異鄉的我失眠半夜。

未到六時就醒來,拉開窗簾望下去,看到幾艘魚艇靠在岸邊叫賣,街市的擋攤忙著開市,天逐漸光亮,堤上聚集許多人,做晨操或耍太極,更有十多個男女,帶著音響在跳「森巴」「恰恰」,覺得有趣,下樓去看了一陣。

今早幾個老朋友邀約我,到現時他們慣例的咖啡店。真的歲月催人老,不復是當年的我們,見面有些都認不出來,喝著咖啡暢談別後的人與事,不勝唏噓。

午時,租了車同妻女到樹人學校,前面兩座課室已關閉。(真懷念七四年團結杯盛況,我繪製的巨型牌樓,人人讚賞所得到的成就感,這些往事只能回味。)轉入「天后宮」,得幾個理監事朋友帶到經過厚重漆紅色的兩扇門,畫的「門神」,牆上左右兩側「金童」「玉女」飛天圖,和神壇上「仙樂迎聖母」「桃園結義」這些畫,都是我四十年前繪的舊作,如今重睹,真感慨萬千,捐了香油,就告別了母校。

我們車走到HUNG VUONG街,到我舊時的五金舖,舖對面是CHO CON車站,雜亂的露天街市,現在變成四層的新型購物廣場,我們在廣場中心停留了一會,便轉往郊區,但已不再是郊區,以前的叢林荒野,破落的農舍,已建成新的屋村。又其對岸少有人煙地帶,變成一排排渡假城,酒樓、俱樂部的大型建築物,峴港發展得不可想像,對我,是多麼陌生的城市啊!

晚飯得校友潘少雲宴請,在她經營的金都酒家,設在露天的餐席,一桌全是校友,談笑盡歡,欲罷不能,隔天再由我請客。

到峴港第三天,偕同好友子剛,驅車到CO GA墳場,想拜祭只伴我八個月兒子的墳。因我赴美之後,原安葬的墳地被迫遷,幫我移骸的人也忘記所在,模糊指引下,我上次返峴找過一次。這次另得訊息,可惜還是白忙一場,只能用備了的香燭,插在蒼涼的墳地,眼看煙馨裊裊升起,當著天:「偉兒,你當知我的苦心!」

中午時候,返回市區接了女兒,先去吃「BUN BO BUE」就是沒有以前好味道,再候車直上彩虹橋轉往戰時是禁區的茶山,沿路直達半山停車場,行過未完全建成的大寺廟,前院是座七八層樓高的白色觀音塑像,手執淨水瓶,揮灑菩提水對著藍天綠海普渡眾生,趁著陽光在塑像頭頂有若佛光,我拍了些稱心的照片。

憑欄遠眺那彎彎的海岸,排排的房屋──就是我夢迴魂牽的峴港。

下了山折返附近的美溪沙灘,正午時分遊人稀少,租了椅子喝著冷飲,雖在遮傘下,也難酷熱,坐了一會,還是返回旅店休息。

第四天,和子剛咖啡過後,坐上他的機動車到瓊府會館,進了拱門,正面是座八角亭,望上亭上天花,是我1970年繪的龍飛鳳舞圖,走進殿內是供奉媽祖,和一百零八兄弟公神位,神壇上四面是人物、山水、蓮荷的壁畫,這都是我當兵時,潘正菁、正華兄弟,申請我所屬單位上司調派到此,費時兩個月所畫的,如今彩畫猶在,而潘家兩老和我上司都已辭世,這怎不令人感嘆!

子剛順路載我到一處舊居地,是市運動場側面。下車看到那殘破的住所,門口前的屋柱像對我招喚記憶;十六歲那年,是我家境最貧困的日子。父親生意挫敗,精神不振,母親唯幫著做打乾麵工作,艱難地維持一家八口生計,因此,我在樹人中學讀到中二就失學了。

在堤岸林威廉半工讀的五叔,聽到我家處境,盡所能籌到些錢,托兩地有連號商店的親戚,匯來給我交學費,結果是他向父親說:「你弟寄給亞新的錢,我已在你欠我的貨款扣除了!」,真是晴天霹靂!父親被此打擊得更加消沉,而我聽後眼淚即奪目而出。一向懶學的我,也因此刺激得到了動力,趁向未來。

輟學的日子在過去──

有天機緣地在KINH DO戲院,見一畫師正繪廣告,柯德莉夏萍的人頭像,我一時興起鼓足勇氣求拜他為師,他即時應允。跟隨了他兩個月,是學到了些技術,但這些日子裡,師傅未付我分文,還不時要替他籌錢買色料,我被迫得忍痛離開他。

徬徨間,得人介紹到LIDO戲院接畫。第一套影片是洛克遜的「戰地春夢」,我用了三天畫成的作品,送到戲院蘇老板面前,得到大聲驚叫:「嘩!第二次世界大戰,怎麼會在天上打仗!」(原因是畫的雪地像是天上的雲)。我又羞愧又心痛,求他讓我再畫。

因上映在即,我是整夜不眠趕畫的,那個晚上,夜是深沉、漫長和靜得可怕,只聽到畫筆在布架上沙沙作響,一邊畫,一邊想到同學有書讀,而我?──那一幅開啟我終身繪畫生涯的畫,是流著眼淚完成的,眼淚使我更堅強,堅強地面對我的人生。

眼前舊居門口兩邊的屋柱,是我當年擺放畫架,繪電影廣告用的,這對我一生最有影響的地方,我忘不了。

日子真得過得很快,七月十四日我要離開了。一早到機場,難得迪生來送機,機是八點起飛,機身離地時,坐在旁邊的女兒問我:「ARE YOU CRY?(她是了解我對這地方深厚的感情),我沒有回答,苦笑一下望向機窗,人家不見了,港灣漸遠了,再是雲層的灰白。

──告別了,我一生認定的故鄉,

但我知道我不會再回來了!

(四)從嘈雜的西貢到寧靜的湄公河

一小時十五分的航程抵胡志明市(西貢),出了機場坐上的士,一路經過著名的聖母大教堂,前總統府。街道上人多車多,兩邊商舖樹立,每經過沒有紅綠燈的路口,大小車輛的喇叭聲響著不停,像是歌頌這城市的交響曲,也像是歡迎我們的迎賓曲。

我為求方便,選住在CHO BEN THANH附近的旅館。吃過牛肉粉,整個下逛街市,大街市內排滿各式攤位,擺滿貨品食品,最吸引人的是新鮮的榴槤、龍眼、紅毛丹果。被人潮湧迫出街市外,又是人群、車陣、人車爭道,環境壓得人透不過氣來。西貢以前來過許多次,我就是不喜歡這個城市。

隔天,我家連同廿多位中外遊客去「湄公河一日遊」,巴士途中所見盡是鄉村景色,到了美萩水域,上了艘一排排座位的機動船,航向廣闊的河面,兩岸是水上人家的住處和買賣地點。半小時後到一處河堤,導遊分了四個人一小艇,由漁婦打漿,划行進入小小的河道,沿著岸邊的林蔭而行,多處是枝葉蓋頭,不見天日。兩邊蘆葦堆中長許多不知名的花草,亦有枯樹朽木倒在一旁,偶見人家,人家門前多泊著小船,幾個孩童爬到樹上向我們打招呼,扮鬼臉,一派快樂的樣子,簡陋的房舍,粗飯淡茶,鄉土生活,也是另有情趣。

聽著水波蕩漾的漿聲,經過蔬影橫斜的叢林,躦過幾座木橋,回到大船停處。團友還沒有完全返上大船,突來一陣強風,跟著大雨淋得多人衣服濕透,也因風浪太大,船擱留半個鐘頭才起行至一處島上餐廳,這一頓飯有南岐最好的酸湯、燻魚、烤蝦,太好吃了!之後參觀了芝麻糖、花生糕、米紙製造工廠,便結束一日遊,下午六時已回到西貢。

七月十七日星期六,一位親戚相約到堤岸──已失去往昔繁榮的唐人街,先往海記吃鴨腿麵,還是一樣好味道。我女為好奇,訂做了二套越南長衫,晚間請了一席親友,渡過臨別前一晚。

書至此,值得一提前事,猶記1975年,峴港淪陷,我和父母孩子一家,遁水路逃難到南方,投靠我二姑,寄居堤岸同慶里。一個月後再失西貢,我家返回峴港。期間最難忘的是;同是繪戲院畫的何六郎兄,雖初識而給我多方照顧和鼓勵,遺憾的是他偷渡時葬身大海,相聚時間何其短,可恨今已天人永隔。

七月十八日,我和妻女趁空檔,漫步在旅館附近的幾條大街,一座座高樓大廈,高級餐館和酒店,有些露天咖啡座,人們正在享受那份悠閒,不經意轉入一條較小的街道,驚訝佔大多數都是畫廊,層層疊疊的擺滿畫幅,儘是臨摹名畫的行畫,我逐間駐足,有一家店面,掛有一張告示:CAN THO VE」我妻笑道:「你可以應徵了!」我答:「就可惜,下午我又要上機了。」

(五)兩顆閃亮的明珠──香港、澳門

搭越航到了香港,已是晚上八時,任職鏡報的七叔來接機,送我們到預訂的「帝京酒店」,旺角新世紀廣場內,內有酒樓、書店、戲院,應有盡有的購物商場,各國美食更盡在「美食廣場」區。這晚我選食久違了的燒鵝飯。

到港第二天,我們用八達通,坐地鐵轉了幾個站,見識香港的繁華,最有特色的是滿街招牌,色彩斑爛,讓人有如置身在圖畫中。裝璜時尚的商店,匯集了各式各樣的商品,真不是浪得虛名的「購物天堂」。

這一晚,七叔家陪我等去太平山頂,堂妹的車從公路盤旋而上山頂,進入凌霄閣,閣內有購物、零食和各種娛樂,買了票直入閣頂層,放眼四望,港島兩岸的千萬燈火,點點生光的倒影在香江,互相輝映,美得令人驚嘆,我幾次來港,這還是我第一次欣賞到這顆東方之珠,迷人的夜景使我不忍離去。

七月廿日,我家三人登記去「澳門一日遊」。

八時起程,坐了一小時飛船便到了澳門,旅遊巴士只走馬看花的經過各幢娛樂城;中西結合的耀眼建築群,加上賭業發達,成就了「東方拉斯維加斯」的稱號,但比起美國還是差一大截。

參觀了標誌性的「三巴聖蹟」「媽閣廟」「哪吒廟」等觀光景點,來到「澳門旅遊塔」,該塔有兩大特色,除了頂層旋轉餐廳,可鳥瞰風景外,踏腳是玻璃,高度望下去,令人心驚,更有環繞塔頂,或蹤身下跳的刺激遊戲,只是那天沒有人膽敢參加。

因走散幾位團友,午飯遲到兩點鐘,才在一間茅蘆裡用自助餐,餐後步行到有亭台假石的花園,有特色的建築物。我吃到聞名的「葡國蛋撻」,也買了些特產。就可惜欣賞不到東方賭城之夜,就帶著疲憊返回香港。

早上起床,窗外是陰暗的天氣,等妻女醒來,到樓下「大快活」吃了早餐。計劃好這一天去尖沙咀幾個景點,剛出了地鐵走上街上,迎面是滴滴雨點,更越來越大,急步走到最近處「香港藝術館」,從大廳上二樓,大堂正舉辦「香港當代藝術雙年展」真巧正中我所愛,看到琳瑯滿目的畫作,超人創意的設計,我用心地欣賞每樣作品,視覺享受令我陶醉不已。

再上層樓,是畫壇大師胡冠中的畫展,入口處正牆是一大幅放大他筆跡的字──

獨木橋頭一背影,過橋遠去,不知走向何方,60年歲月流逝,他又回到獨木橋,老了、傷了,走上橋,面向眾生。──吳冠中2010

享年九十一歲的他,剛在六月廿五日病逝北京,其一生歷盡坎坷,藝術路上更受政治迫害,卻不失其獨立風骨,畫作終得世人讚賞,作品拍賣刷新高價。最後幾幅遺作,送贈香港藝術館收藏,今得逢親睹手跡,是我這次旅程一大收獲。

館外,雨還是很大,窗外不遠處是「星光大道」,有十多人撐傘在遊覽,我們沒有雨具只可困在館內,妻女在另一區欣賞館藏的古董、陶瓷,我對古玩沒有興趣,獨自倚窗看著風雨飄搖,愁雲籠罩的港島,迷惘地....三十二年前的故事,彷彿一瞬間回到眼前──

197858日,我們夫妻和弟妹,帶著三歲的女兒,上船偷渡出海。174個人擠在三十尺的木船,背與背挨著輪流躺睡。很不幸,船行不到一天就壞了,飄浮在茫茫的大海上,過兩天首次看到遠方有大輪船,我們興奮得大呼大喊,再用衣物起火求救援,但大船卻惟恐而遠避去了,之後見到幾艘鐵船,也同一結果,(因載上難民,到那裡靠岸都有大麻煩)。在海上的日子,難耐日間的熱,夜裡的冷,最可怕的是求救無望那種感覺,折磨著船上每一個人。

最感絕望的時候,突人呼叫「見到陸地了!」跟著也看到幾點帆影迎來,原來是海南島的漁民,再來了中國邊防軍,得他們牽引,整船人踏足上一個人口稀小的漁村,村民接濟我們雖是粗飯、魚乾,總得一飽。住了五、六天,因政策不容留下,我們惟有用手飾和衣服,換取乾糧和水,還幫修理好船機,道謝過後再續前程。

船上的機器也許太舊,或因操作不良,只開動得幾個時辰又熄火,發動不起來,我船又再次無主孤魂的任由飄流,帶來的乾糧可糊口,但飲水卻越來越少,我家五人每天分得一小半杯,大人可以忍渴,但最不忍聽到小孩子們聲聲:「我要水.....」

──老天爺為什麼不下雨。

漫長的白日,漫長的黑夜,漫長的等待,等待什麼?沒有人知道,沒有語言可以交談,只有沉默....

無法去計算,已經過了多少日子,只感到天是不盡的昏暗,日夜難分。那天看到烏雲逐漸捲起,遠方天際更現紅色,帶有閃電,是暴風來臨的前奏,「死亡」預告恐嚇每個人的心,人人都抱著一起。在風雨交加中,有人在唸經,祈禱,而孩子們在哭喊。

風在鳴,浪在洶湧,天地在哭....

是神明顯靈吧──一艘大漁船出現在眼前,邊速馳近我船,拋下繩索拉近,大小兩船撞得「拍拍」聲響,趁著波濤我起他伏時,年青的人都跳了過去,我們把小孩們拋給他們接住,再跳過大船。這時風雨大作,眼看空著的木船,被風浪整船的打翻了,隨浪而去....

在救我們的船上,聽船員說:他們正在海上捕漁,突接到公司來訊警告所在有暴風雨來臨,囑船即返港,返航途中看到一船難民,不忍見死不救,而不計後果救起我們175(海上的日子,有一個嬰兒出生)

船在風雨中前進,我們一群人擠在艙內外,每個人發到一大碗海鮮粥,因為整個月都沒有吃到像樣的食物,這碗粥,真是絕世好味。

船航行了些時候,黑夜時抵達香港海域,海關處讓婦女和小孩登陸安置,男性在船上等候發落。在甲板上看千萬點顏色的燈,點點在煙雨濛濛的島上,我眼眶聚滿的不知是雨?是淚?我真的到了香港。那天是197866日。

──同是這個海面,同是在風雨裡,我就像從地獄走進了天堂,感謝上天!感謝救起我們百多個生命的船!

想著,雨一直下.....

星光大道、太空館、會議中心,全部行程都告吹了!整個下午都在廣場內購物,晚飯和七叔、堂弟妹幾家團敘。

七月廿二日,是整個行程的最後一天,十一時退了房,寄放了行李,到附近彌敦道西洋菜街買了些手信和紀念品,這天都是天昏地暗,要出機場的時候更是滂沱大雨,連路都看不清楚,好在司機技術了得,安抵機場。難得七叔冒著風雨來送行,辦了手續登機,也因風雨所阻,呆坐在機上多一個半鐘頭,好在趕及台灣轉機,返抵羅省是廿二日晚上十二時,出了關口,眼前是「WELCOME TO LOS ANGELES」。

大女兒來接機,在歸家的路上,迎著風,迎著星星,就感到──「回家最好!」

──後記──

回到家一整月了,還是揮不去那難捨的情緒。既然不能令時光倒流,唯讓它留著痕跡,我執筆此文。

失學得早,筆下無能描繪所見所聞,只能用真情來記錄走過的足跡,循每個腳印,印證我三十五年的際遇──過程中的美麗與哀愁,也唯有自己深深地感受。

我寫的也許不是遊記,也許是寫照我前半生的故事,故事的片段,就像花落朵朵,而我就像撿拾起朵朵落花,結成一束──獻給你

寫於2010

(備註)來美卅餘年,從來不敢再回想偷渡時那場夢魘。現記憶所及是──船號DN-0516,同渡過患難的有:簡昌就家人、彭合源、潘正財一家、陳國柱、簡昌照夫婦、張瑞欽、黃漢麟、潘月瑛、林猶生、潘少軒、潘蔓莉姐妹...(恕不盡錄)

因過程複雜,很難一一描寫,而篇幅所限,我簡略許多,若有錯漏,請同船的朋友原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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