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建新自述——消失的行業

一九七四年，峴港舉辦了「越南中區第七屆團結盃」，同時「慶祝樹人中學擴建落成典禮」這是峴港開埠以來僑社第一大盛事，是空前也是絕後，事經快四十年的今天，峴港華人還時常樂道引此為榮，從籌傋到球賽過程至圓滿閉幕，那一段輝煌日子裡點點滴滴，一直長留在我們心中。

先從樹人擴建工程說起﹔第一期「樹人樓」開始，第二期「養正樓」相繼興建竣工，第三期的工程是龐大的，靠本地善款經費不足，為了要如期完成，便决定組團赴西堤勸募，由陳維領事率同四幫理事長理事南下，奔走呼龥，幸得僑賢熱烈响應慷慨解囊獲如期成績。擴建工程經五年才完成一一學挍的一磚一瓦全是僑胞們心力的凝聚，排除萬難樹立起越南中區「最高學府」的光輝旗幟。

校舍擴建落成之日正是接辦「團結盃」之期，因此同時舉行擴大慶祝，由中華理事會主導，挍蕫會体育會組成籌委會，全城華人傾力参予。籌委秘書處發出第一份職守名單﹔正值年青的我与陳雲龍江國剛同屬交通組，且訂購了淺藍色細格的交通組製服，不想過了些時日，負責籌劃的羅光棋老師約我見面，交我一封信是前校長羅峰（離職樹人後任西堤于飛膠板厰總經理、籌委會特聘為大會顧問）函裡就籌委有人私下硬把剛出校門的自家人接美術組，因毫無經驗至工作難於展開，（我先前對此也心忿不平，因當時我己從事繪畫稍有名氣，却不為賞識，心裡確有些難受），現要我頂替實難從命，經幾次羅老師勸解和父親訓誡不可意氣用事，我首肯献出我所能，為免傷和氣不掛名美術組（後來取消）而投入文書組，負責美術事宜。从上事件激發我積極投入，用心繪製正門大幅宣傳字畫，連接三间課室的資料展覽室，室內球場上的贊助商廣告，最得意的應是橫跨「明德樓」与「弘道樓」六十呎長三十呎高的牌樓，屹立在正門廣場上，成了這次大會標誌。

我是參考許多畫報，費心思量用一個大紅 V 字在中间撑起橫額，橫額上是中越文主題立体字，V 字中空正好裝上樹人校徽，上方繪有争奪籃球的手，球上寫有 1974 字，表現多重意義。這對從事戲院畫不壇長設計的我，有如神助般的創作出這座牌樓，非常滿意歡喜。職責上我背負是繁重的，好在得黄寕慰兄的協助，三個月不停地工作，慶典前整個禮拜為了趕工，我和多個校內學生晚上都夜宿課室裡，天未亮就被銅樂隊的音响吵醒，睜開眼看到的是儀仗隊在操練，禮堂內潘正英老師在排舞，合唱團在歌唱，走進球場峴華隊奔跑練球，好友炳賢名明爬得高高的按裝電動記分牌，拉廣播用的電線，各籌委各組人員忙進忙出各盡其職。

整個峴港市都熱情滾滾沸騰，旅舘飯店準傋妥當膳宿，招待組潘正日，顏美倩等東奔西走联絡，交通組把車輛擦得光亮，頻頻接送，各家商店自發性清潔市容，大家衹有一個目標，就是把這次盛會辦好，為峴港争光。（我們做到了！）

萬眾期待的開幕之日終於到來，那天睛空萬里陽光特別燦爛，眼前那座牌樓更顯搶眼，由正門到禮台排列陣容是一邊英姿煥發紅黄製服的儀仗隊，由黄麗珍同學指揮，一邊是淺藍色製服配帶的男生銅樂隊（两隊威武亮麗的製服，是潘正華董事長特從台灣訂購，連越南國家級典礼也未曾有過），响起雄壯的铜樂開始，先是峴港市長，中國領事，各机関政要，各地僑團代表在本地僑領倍同步上禮台，儀式

在隆重中舉行。廣場禮堂球場通道走廊滿是觀禮的人群，擠得水洩不通。

其時會場一個角落，我看到羅峰前校長自已站着，我走了過去握手，他臉帶笑容地輕拍我肩膀，我知道他在不言中的意思，真感謝他這几個月內多次透過電話給我鼓勵和指導。也敬佩他是這次大會幕後重要策劃和鼎力支持，而在這場合祗默默在一旁欣賞，我看到另外有些人争着搶鏡。

慶祝樹人擴建落成典禮順利完成後，下午是「團結盃」開幕禮更是盛况空前，室內球場看台擠滿觀眾，許多民眾和學生進不了場只有用耳聽的份。在悠揚樂声中司儀宣佈大會開始，先是由四位年青貌美的女同學（西堤就讀的吴美娟特地返峴）上身黄色波恤白短裙，分四角手執大會旗幟進場，跟着十四支參賽隊伍，健兒們隨舉着名牌的女童軍入場，人人報以掌聲歡呼聲，再是奏起中越國歌，主持致詞後，精彩球賽隨即登場，開展為期六天的賽事，激烈競技後，峴華不負眾望榮獲冠軍金盃。

閉幕日曲終人散，各省城球隊先後旋歸，相聚了這麼多天多歡暢，一旦分手離情依依，歡送時學生們揮揮手再擁抱，揮手，有人眼眶忍淚有小学生甚至哭起來，盛會在「珍重再見」聲中落幕了。峴港市在熱鬧過後變得沉靜，人人的感受是失落失落，和那無夸的惆悵‧‧‧‧

一個禮拜後為大會順利完成又得到各方高度讚揚，而舉行了「慶功宴」，室內球場擺滿酒席，有参予工作人仕，有學校師生們都盡情歡笑高談美事、為峴港「乾杯！」宴會上，我是第一個上前接受籌委會頒發表揚獎牌，在掌聲中我心情是激動的，几個月裡的苦惱和付出的心血真沒有白費，價值不是獎牌，而是受到肯定，銜頭只是虛名，成就才是有目共睹的榮譽。

行雲流水帶走了時光，帶不走這許多隽永的片段，輝煌的第七屆團結盃，是所有峴港人的驕傲，是樹人中學的光榮，我們永誌不忘！

故鄉山河變色，樹人校友飄洋過海歴盡艱辛來到彼岸，他鄉作客終走過苦日子。一九八九年，在一班熱心校友同心合力籌傋下，舉辦第一次「峴港樹人校友春節联歡會」，讓分散各地的校友得以在歡聲笑語中共聚，齊唱屬于我們的校歌，那温馨動人的情景怎可忘懷，聚散匆匆之後也舉辦了幾次，决議每两年相約。

二零一一年挍友們成功辦了比前盛大的晚會，集合了來自世界各地的樹人朋友，有三代同堂的，有半個世紀未見過面的，場面是如此感人，八百賓客都盡興而歸。期間人多事雜，難免有謬誤錯漏，但總評分是值得讚許的。大會成功非得功於幾個人，是群策合作互補而得來的結果。

近日得悉部份校友间發生不愉快，各持不同立場影响即將到來的會期。筆者由始至終每次都参加，並盡己能出力，但求做到「樹人」是最好的！如今發生的事情，我祇有感到心痛。

借用張愛玲名句﹕「因為愛過、所从慈悲，因為懂得，所以寬容」祈望校友們用智慧化解歧見，互相包容成全大我。

木有本水有源，讓我們延續先賢的精神，再聚首，齊聲合唱﹕「樹人校歌」「團結就是力量」這是身為峴港人和所有挍友的心聲。

張素娟、彭培櫻、梁美萍、蔡楚娟、XXX、蔡雪芳、與梁建新學長。

峴港樹人中學於一九七四年舉辦越南中區第七屆籃球團結杯校董們與樹人軍樂隊合影

峴港樹人中學於一九七四年舉辦越南中區第七屆籃球團結杯左起：高帝存副董事長、王綿勝副董事長、李文恭理事長、黃麗珍同學、潘正華董事長、梁德洛董事

蕭然白髮衹剩桌上畫筆一枝

〈雲煙往事〉 消失的行業 作者梁建新

在樹人網站看到；先是年益對我的畫「回應」，再是阿英的「風中絮語」，和永健所寫的前序，讀後深受感勳，謝謝你們的厚愛。我自十六歲起生活在戲院，用畫筆彩繪一部又一部文藝言情的，武打動作的影片，無數苦臉的笑顏的男女明星像，總以為繪『電影看板』祗是討飯吃的技倆，想不到連帶了許多人童年回憶，真如此，就不枉費我付出過的努力，這成就是看不見却是無價的，也給我帶來回憶許多難忘的人与事。

在我手繪電影看板行業幾拾年中，難得認識了幾位同好，我最信服是順化市的越裔友人 LE VINH ，他因小時玩飛鏢傷了一边眼睛，單眼却繪出獨特的筆法，奇麗的色調。每次一班繪畫朋友來往兩地聚會，席上笑談風月無醉不歸，而我就煙酒不沾，總被譏笑為異類，他就是有着藝術家的豪情，可惜淪陷後、受不了共幹的精神虐待，猛飲劣酒消愁，年多就過世了。另一位是我逃難西堤時，得叔伯輩介紹認識，同是繪（麗都，金像，旋宮）戲院畫的何六郎兄，第一日幫他手完工時，强要我收下六仟元，這義氣令我說不出話來，因此日後成了知已朋友。天妒英才，他在偷渡時葬身大海。在追悼這两位好友之同時，我惜福地感謝上蒼對我的厚待。

一九七八年來美前，我以難民身份在香港逗留了三個月，為了要認識越南与香港繪看板的差別，而到一家繪電影廣告公司求工作，管理人以最低薪資的半價嚇阻我求職，想不到我為偷師而肯低就、上工幾天是洗畫筆色盤樣樣做，有日在清洗衛生間時，自問廿幾年師傅『都有今日』，不禁心裡笑吟﹕「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體膚，空乏其身 ‧‧‧‧‧‧‧‧ 」過了一個禮拜的某天，多名工友外出缺人手，工頭要我試放畫稿，我輕易地放完稿，工頭再讓我上色，公司各人才驚訝廉價僱用的越南仔有料，我從中也學会用水漆繪看板（在越南是用水粉）。

赴美有期告別之日，我手上滿是他們送贈的物品，誰說香港人沒有人情味！

來到羅省定居，我接過三间國片戲院寫大愊布條廣告，因生意不佳沒花錢繪看板，我難忍手癢不計工錢繪了「龍之忍者」「新方世玉」两片，以慰自已深愛的行嶪那份痴念，這幾间影院先後歇業，我也專注招牌廣告工作。

我一零年返越南旅遊，在峴港停留了四天，第二日中午單身走向獨立街，到僅存舊日 KIM CHAU 戲院（現名CINEMA LE DO ）外觀己大改變，两側掛着印刷電影廣告，我步入院廳見空無一人，牆上簡單貼几張街招，空蕩沒有劇照櫃，想到昔日繁榮的景象不禁心酸，惆悵間，院內側門打開走出一個赤着上身的長者，我一眼認出是舊工友，即上前相認、他審視了我一會後給我大大的擁抱良久，我問起以前的同伴，他激动得流着眼淚訴說許多事，影院國營之後都遺散原有工友，這些年來，惟獨留無依的他做日夜看更打雜工作，說得淒涼！也得知我两個學徒，因院方改用印刷廣告代替手繪看板，失業後不知去向了。談了一陣塞了些少錢給他，不捨地告辭了，我轉過身忍住傷感的淚水，在這裡有我一生最美麗的青春日子，時常牽掛，予今我的夢真徹底消逝了！

回首走過漫長的人生路，從黄毛小子到白髮老人、旅途中有歡欣也有辛酸，往事如同過眼雲煙。勞碌了大半輩子，真的累了倦了，斷然放下工作退休，一旦變得悠閒，生活像是失去了重心感覺消沉，當重拾畫筆繪山水靜物，總提不起興趣，日子無聊。

两年前小女兒在美東讀書，返家過暑假時買回給我一本畫冊，是一個日本專繪電影看板達人，將他過去所繪印成書出版，我翻看後覺得繪得實在不好，而書價卅多元心覺不值地說﹕「這樣的畫妳也買？」

「就是差，我才買給你看！」她回答也笑了一下。經一陣思索，我才領悟到她的用意。向來我總覺得繪電影看板沒有藝術價值、畫作難登大雅之堂，當心領女兒的美意，再经台灣友人藝術收藏家鄒森大哥不斷鼓勵我發揮專長，謂藝術不分貴賤，每個領域自有一片天。特地剪報讓我看到台灣手繪看板四十年謝森山專文報導，在中壢市戲院与老閭共同堅持用手繪看板，為這門技藝留下僅有的舞台，見證近代影史与戲院的興衰，得到輿論讚揚，我為此深受啟發。

隨着科技進步，用手彩繪看板被電腦印刷代替了，己成〝消失的行業〞然而，我忘不了我生命最精彩的歲月，我會繼續繪我的所愛，直至手握不住畫筆，眼睛看不到色彩，直至‧‧‧ ‧‧‧‧‧‧

拜讀完建新大哥那篇『消失的行業』，很感人。少小離家老大回。。。。。老地方，遇上老同事。念舊情懷，令人鼻酸。回故鄉尋根，尋夢。拋下煩忙的生活，故鄉某個角落處，摸索，不捨，昔日的夢、寄居他鄉人的寫照。寄語予梁大哥，往日並不是不堪回首。巧遇這位老同事，是上天的一份祝福。兩位深深擁抱，這是多麼的感動了我的心。或許大哥的出現，激勵了這位先生。這巧遇，也豐富了大哥的回鄉之旅。每一個生命，都有起起落落的緣由。曲終人散是生活中的定律。不論昔日同事們被定於某一個岡位，都能有自已的生命彩虹。

在這篇『消失的行業』裡，從梁建新學長的人生經歷中，我們看到了一個時代的縮影，像一部影片的菲林在眼前轉動，這十多分鐘就一口氣讀完的短篇裡，卻是含蓋了梁學長數十年的人生印記。已經過去的日子誰都無、法留住，可喜的是在梁學長的人生旅途上留下的那些印記是精釆的，燦爛的，回味起來是甘甜的，對同輩或後一輩的校友是有正面啟發性的。即使電影畫板這行業隨著時代的演進，進入了廿一世紀之後已逐漸式微，或已悄然消失，對一位用數十年心血與才華呈現出成百上千幅畫板傑作的藝術家而言，其內心的感概是可以理解的。

可喜的是這行業的消失並不代表著梁學長藝術生命的隨之而終止。相反的，我們看到了在『樹人網頁』上這幾年來梁學長不斷有創新的作品與我們分享。從『梁建新畫集之一』到目前的『梁建新畫集之五』，加上去年的『梁建新談影說戲』，及最近的『廿八顆星星』之畫幅，每一集都展現出梁學長無止無休的高深藝術成就，繪畫方面的登峰造極境界自不待言，加上梁學長對中西電影的淵博知識，娓娓道來，如數家珍，精專評語，令人拍案叫絕，再再顯示出一位藝術大師雍容的深度及風範，令人仰慕欣賞。

縱然時代的變遷，科技的進展無疑是在改變著每一代生活上的模式及其作風與思想，某一個行業，也許會隨著一個時代的進展而消失，但藝術的價值卻是歷久而彌新的。無論在什麼樣的年代裡，人都需要有心靈上的生活去配合，彌補物質生活的不足與空虛，藝術是永遠會存在的，而且必須存在來豐富一個人的生命，讓其生命得到真正的美好與富足。我們何其有幸在『樹人網頁』上得到了這一份無價的寶藏與滋潤，梁學長，我們永遠都會記著您給我們的這一份美好與富足!

老友建新的確是一個天才芸術家，以往我只當他是一個普通的繪畫師父，但自從他給我樹人網站後，拜讀了他的佳作，觀賞了他的畫像，才領畧到他真正的芸術，不愧為"芸術家"稱号，同時也是一個寫作家，難得的是，他對我這個平凡無才傢伙的友誼一向不移，在他心目中仍有我這個人，每次到羅省旅遊，都蒙他與国剛的欵待，叙舊，保持着「君子之交」的情誼，使我非常喜慰。

我對于繪畫也有點兴趣，常蒙他指点，並贈送繪畫書藉以供参考，如此良朋，人生何求。

想當年青春年少時期的我們，都是大被同眠的好友，不是（攪基）那类，我們純粹是友誼之交，單身寡佬，過着優悠自在，無所牽掛的生活，經常是通宵達旦都未能盡歡的景象，記否「皇城，会安，廣義，廣治」等的暢遊，風花雪月知多少，這一切都還歴歴于眼前，這些都巳成過去，但却留下了無窮盡的回憶，緬懷。現今巳是踏進「古稀之年」，回想前塵往事，不勝感慨，幸運的是，還可以提起筆干來寫些昔日的情怌，其樂也融融，不知愁滋味，總的來說，都是可喜的多些。

最近才有時間打開樹人網頁，讀了建新二月份脫稿的「雲煙往事」，很感人肺腑，我們同屬在這大時代的熔爐裡打滚的一群，其中的喜樂哀愁，都能寫出一段多姿多釆的故事來，能有机会領畧到老友的人生經歴，其趣無窮，在這片段的動態中，充份刻劃了人生在苦難中的感傷，正如德國文豪「歌德」所說的:『如果未嚐過啃着麵包和着淚的境况，又怎能領会人生的真諦』，讀了這幾句文後，有同感，所以還記在心頭，大抵人类有生以來，都要嚐點苦頭來緞練奮發的精神。

這篇拙文已寫了好幾天，但一直無胆發出，因為實在不能登大雅之堂，沈吟難决，終於為了要讚場老友一番，就不管是好是坯，厚着臉皮上網歌頌老友的才芸，以示友誼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