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網頁設立於二零零九年月 卅一日    網頁設立者:王永健

 

樹人首頁  王永健專欄

   

一九七九年的夏天,峴港市非常的平靜,一四七號船早已在年頭離去,載走了許多好友,在我的潛意識裡,我已永遠的見不到他們了。人在最絕望的時候,往往會產生許多幻想,我也在幻想中度過那些日子,也幻想著在不久的將來,我們的小木船也會開離峴港,載滿夢幻中的希望,駛往外面的美好世界。

峴港的夏天十分悶熱,無聊的日子一天天的隨著時光的腳步,蹣跚的走著。我和弟妹們習慣下午在客廳裡下棋,幼弟永興當年才十四歲。有一天在與他下棋的時候,他唱著歌,我突然感覺到他的歌聲很凄涼,他一面下棋,一面唱著一首一首的哀歌,歌聲使我有一種莫名其妙的不舒服感,我下意識地說:阿興,不要再唱了。

第二天,妹妹告訴我,弟弟的身上出現了許多的藍斑,我在他身上看到一塊一塊半個手掌大的深藍色斑子,我下意識的知道這是某一種疾病的癥狀與母親商量之後,把他帶到醫生診所去看病。醫生看了之後也不能確定是什么病,他提議我們到醫院去檢查。在醫院治療住院,全部免費。

我們把弟弟送去醫院之後,才知道病房裡有許多孩子都有相同的癥狀。有些孩子患上了血友病,這是一種遺傳的血液病,患者一旦受到外傷,流血不止。有些孩子患上了血癌,紅血球被白血球吃掉了,很快就會貧血而死。病房裡的孩子們,患上各種各樣的血液病,他們將不久人間,我們當時的沉重心情可想而知。

驗血的結果出來了,白血球與紅血球的比例,不是當時所知道的任何血液病癥狀,醫生跟我們說,醫院從來沒有如此的病例,他們要弟弟住院,留下來慢慢觀察一陣子。

一兩天之後,醫生提議我們要為幼弟輸血,然而醫院沒有血液供應。醫院外每天都站著許多年輕人等待賣血,他們看來非常的可憐,我們也于心不忍,然而為了救幼弟一命,也沒有考慮的餘地。我們找到了一位同血型而看來很健康的年輕人,買了他150cc的血。當時幼弟由于體內紅血球不夠,身體發高燒,神情萎縮,躺在床上,面色蒼白。輸了血之後,好像了一個人一樣,生龍活虎的可以在醫院裡走動。我們還以為不久之後幼弟就可以出院回家休養了。誰知道幾天後,幼弟又體發高燒,神情萎縮,面色蒼白,幾天前輸入的血液,都消失得無影無蹤。醫生又提議再輸血,就這樣每隔幾天醫生給他輸血一次,輸血之後,他又變成了一個正常孩子,可以在醫院裡走動。

輸血的次數越多,輸血之間的時間縮短了,後來每隔一天要輸血一次,我們所儲備的黃金,一個戒子一個戒子的賣出去,換回來一袋一袋鮮紅的血液,一種恐怖的感覺,充塞著我身的每一個細胞。

醫師團再次決定抽出骨髓作進一步的檢驗,他們發現幼弟的骨髓不能生產紅血球,也即是說他要靠輸血來生。我們發現弟弟肚子右邊的胰臟,慢慢的腫脹了起來,一位好心的護士小姐告訴我,弟弟想要吃什么就隨他的意吧,現在已經不忌口了。我明白她的意思,幼弟已不久人間了,這是難以避免的事實。在一個悶熱的早晨,幼弟咽下了最後一口氣,永遠的離開了這個世界,時年十四歲。由于當時峴港的墓地已被遷移到山上,我們經過一位會安長輩許世伯的允許,把幼弟葬在會安許家的私人墓地裡。

五年後,一九八四年年底,我們離開峴港,在菲律賓難民營停留四個月半,一九八五年抵達美國,定居于洛杉磯市。慢慢的在報紙上,雜誌上,以及電臺上,才知道幼弟所患的病是骨髓癌。只要找到相同的骨髓輸入,就會把病治好。當然要找相配的骨髓,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後記:

以下所說的一些事情,只是道聽途說,不能作準,在此敘述,可當作茶餘飯後的聊天話題,一笑置之。

在幼弟去世的前一年,他的一位鄰居好友,也是他的同窗,患了一種怪病,面部稍微扭曲腫脹,不久之後去世了。這位小鄰居早已葬于會安許家的私人墓地裡。後來幼弟就葬在這位小鄰居的旁邊,比鄰而居,他們從小就在一起遊玩,往生後還是比鄰而居,也許前生今世來生,注定是好朋友。正是:

兒時同是窗前伴   絕處共依后土神  野草墓碑對寂寞  天庭攜手遨遊頻

我們來美之後,鄰居幾年後也來了美國。據他們所說,居住在我們老家屋子裡的幹部與家人,常常看見一位年輕小伙子走入一房間,然後消失。也許幼弟的靈魂還留戀著家人與所住過的地方,時常回家探訪。我們也時常寄錢回峴港,拜托還滯留在那裡的親友,到幼弟墳上祭拜超度,讓他的靈魂能夠在天國安息。

母親生前非常想念幼弟,每到幼弟的忌日或清明節之前幾天,就會在夢裡夢見幼弟,母親常告訴我們,每次在夢裡見到他時,他都是衣著襤褸,神情憔悴,看來十分可憐。來美之後,在我家祖先的神臺上,也供奉著幼弟的牌位,我們每到初一十五,每個季節,都會擺上水果,陰司紙,上香祭拜。然而母親每次夢見幼弟時,都是同一個景象。母親在晚年時,神情恍惚,常以為幼弟還人間。有一晚,母親打電話來問我為何弟弟還沒回家吃飯,為了安慰她,我不忍心說弟弟已經去世了,我只說弟弟在我家住,剛和朋友出去還沒回來,請她放心。這樣的謊言一直延續到母親去世為止。去年三弟夫婦回峴港,我們決定火化幼弟的遺骨。如此做是希望他的英魂能夠回到天國,能夠回到父親母親的身邊,永遠的安息。

王永健脫稿洛杉磯市2009年十月卅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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